救亡论

更新时间:2023-09-26 16:03

《救亡论》是康有为所著作品,出自于《康有为卷(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)》。

作品原文

救亡论篇目

革命已成有五难中国忧亡说第一

革命后中国民生惨状说第二

革命由动于感情而无通识说第三

新世界只争国为公有而种族君民主皆为旧义不足计说第四

君与国不相关不足为轻重存亡论第五

共和政体不能行于中国论第六

欧人立宪必立君主且必迎异国或异族人为君主之奇异说第七

立宪国之立君主实为奇妙之暗共和法说第八

虚君之共和国说第九

民族难定汉族中亦多异族而满族亦祖黄帝考第十

救亡论辛亥年九、十月属草,今补印。

辛亥八、九月之间,举国行大革命。吾惴惴恐栗,惧中国之亡也,横览万国,竖穷千古,考事变,计得失,怵祸患,作《救亡论》以告邦人,寄之上海。是时革命之大势,若卷潮倒河,人皆畏避,无敢刊者,即强印之,亦无敢购读者,遂匿藏焉。今不幸而予言中也,吾惧后患未已。顷二次革命,流血数省,人民生计益绝。今虽少定,而伏莽于萧墙,狡启于强邻,岂遂靖乎?法人乱八十三年而后国粗安,今国人皆有震悔于厥心,虽假共和之美名钳压人心,今或者言论自由耶?卧病数月,不能属文,聊出旧撰方,以为邦人诸友鉴,虽于今多不切,亦有深切者。失时之雁,或亦不责之耶?癸丑七月一日,康有为记。

革命已成有五难中国忧亡说

今革军所至,州郡响应,人人皆以为明逐蒙古,可告成功矣。吾则犹惴惴然,深忧而欲虑焉。以列国环伺,后此之变乱无穷也。请言五难。

一、外认难。

二、拒外难。

三、割据难。

四、立主难。

五、内讧难。

一、外认之难也,观非律宾而知之耳。今革命说者,私心妄想以至近墨西哥、葡萄牙之革命,又那威、古巴与突厥之埃及、希腊、罗马尼亚、布加利牙、塞维、门的内哥,皆能割据自立,遂或妄欲比例,尤愚而不知事理者也。那威之自立也,以旧有议院,一切政权国会,皆如匈牙利与澳洲、加拿大,不过以空名戴瑞典王耳。故那威一日自立,迎立丹墨王子为王。夫立宪之世,王位不过名誉总理,乾脩君衔耳。故瑞典听之,不动兵革。此与吾国绝不相类,无可引比者也。若夫罗马尼亚、希腊、布加利牙、塞维之能自立,则以与俄同教,而俄人费大兵扶之自立耳。若埃及自立,则与突远隔绝海,而列强借以披突之势也。吾国有异教而隔绝海之地乎?列国有费大兵而扶之者乎?西藏之地近之,而非与列强有同教者也。然则援那威、罗马尼亚、希腊、布加利牙诸国,无一而类也。若夫葡萄牙之革命,因于教争,以王为旧教,不得不废之,海陆军一朝蹶起于京师,故能废其君而完保其国,各国自认之。至墨西哥革命,致乱已三百年,乃中南美旧俗。秘鲁、巴拿马、掘地马来、位亚基,无国不然,每数年大革命一次,死民过半。欧人鉴之,故十九纪下半纪欧洲有乱,宁迎立他国王子为王,而不立民主,为此故也。且以地属美洲,有合众国监视之,故能保国。若在亚、非,则诸国岁岁革命内乱,列强分灭之久矣,宁能延余命至于今哉?古巴虽脱西班牙而自立,各国认之,良由近美,合众国置之怀袖中耳。美以逼诸欧,不欲速并,徐徐乃吞之云尔。若迁古巴于美,西太平洋中,则檀香山、非律宾岂非自立国哉?何以美人取之非律宾乎,叛西班牙而独立,美人初且助以军械军饷矣,乃俟其叛班后,旋即以兵力取之。以美孟绿义之平等博爱,然犹若此,况狡焉思逞百倍于美者乎?假令非律宾置于美东,若古巴、墨西哥间,美之不取而听其独立,亦犹古巴也。未有非律宾之事,吾国人不知,而冀外人之认我自立,犹之可也,今有非律宾为前车之覆,而吾国人不鉴,又复重蹈之乎?试问吾国之地位在美、欧乎?抑亚洲乎?自尔之外,更无他例。吾国人自立而冀望外认,请熟念非律宾之事也。若熟念之,则外人即有借军械、助军饷而认革命军者,亦不过助其野心,藉革命军之内乱自残,为彼驱除难耳。彼何爱于革命军而助之?彼何爱于中国之能保全而不取之?如或全国军队同时急起而立据京师乎,主之者为华盛顿等之公心而不内争乎,则能完保其国,列强连鸡相栖,惮于用大兵而生他变也,则或认之,盖以势已成而力难取之故也。自非然者,必无公认自立之理。即因有故,权时认之,如日本之认高丽独立然,亦不过少待事势而取之耳。要而言之,冀望外人之公认自立,必无之理也。

一、拒外之难也。今各省军队皆变,则必如法焉,必用瑞士之兵矣。政府请援兵于外国,以与革命新起之军战,革命军兵械不足,顾畏多方,又请兵于外国而酬以地,鹬蚌相持,终为外人收渔人之利而已。或谓法革命军何以能拒外?则未其由也。夫法当大革命之世,上承路易十四之威,为全欧最强之国,故仅能自保。而加拿大、印度、北美西南,已隐让与英、美矣。法至今之不竞,尚受革命之害。我则当列强极盛之时,百物不备,为至弱之国,虽幸内外安宁,全国合力,尚岌岌虑不能立,而谬以强法自比,奈之何其自欺愚谬之甚也!

一、割据之必无成也。向者已言自立之难矣。假令一二地势,因机乘会,有可割据之一时,然可决其事必不久也。一则必乱争于内,一则必吞服于外,二者殆必难免,而亦相因矣。其在起师相应,偶尔相合,本无交义;至于割据已定,群雄互猜,以地言之,或各据一省,或割据数省,既互相分割,地迫势争,必致相攻。人即初不欲攻,然有哈士丁斯之内斗,印度诸邦各助之饷械,俟其两败而后垂手取之。印度之自立也,分为百五十六国,诸侯日竞于兵。英人乃阳为哀其骨肉相残,开弭兵之会,限制其兵,已乃派英兵而监之,代收其税,盖印侯国不灭而自灭矣。假令割据有成,绝无内讧,而中国终归于尽。然则岂革命者保国之初意哉?况夫同在一国,群雄内争,覆亡至速,又无论也。此割据之必无成也。

一、立主之难也。革命者无论不能割据自立,不能推倒政府也;今假设皆能之,至于是时,立君主乎?则近者大朝旧国,君臣之义扫地尽矣。况布衣昆弟,同起草昧,而欲人为韩、彭、萧、曹,欲人为徐、常、汤、沐,谁则甘之?则必无复立君主之理。则将立民主乎?万国之立民主,惟小国如瑞士者能之。即美初立国,不过十三州三百万人耳,而诸州之长,军政之将,皆清教之徒、有道之士,因各州议院之结,用英国两党之旧,故能立国。若法即已大乱八十三年矣,至革命之初,罗伯、马拉、段敦诸人,日以相杀为事,举国相寻于争杀之中,无一人能免者。若吾国势,岌岌垂危,恐不待拿破仑之出,而已为外人所藉手矣。即在中南美小国,墨西哥革命,其乱三百年,失地大半,今犹未已,不亡并于美,殆不止也。其他秘路、委内瑞拉、巴拿马、堀地马来、位亚基诸小国,每争总统,死民过半。其不亡国,徒以在美洲,有美人之庇耳。欧人鉴之,故十九世下半纪,比利时、罗马尼亚、希腊、布加利牙、那威之自立,宁迎立外人为王,而不敢立民主,盖有戒也。吾国民阅历太浅,徒执人已弃之唾,而不知其所含之毒,奉为至宝,将欲师而法之,则当两党鹬蚌内争之时,乃各国俯拾渔人之利之时也。故旧政府全倒,则争立新主致乱,中国终因此致亡而已矣。此立主之难也。

一、内讧之难也。革命者无论不能割据自立,不能推倒政府;即皆能之矣,君主民主,势必立一,姑勿论之。夫扰攘之世,谁肯为雌?即有豪强之夫,偶为领袖,权贵之位,地敌则争,左右之人,被罪则怨,展转寻祸而已,至如安、史,父子相夷。况今者欧美之新理灌输,君臣父子之旧义皆隳者乎?事势未定,权争轧倾,已角起并立矣。试观近来之人心风俗,金钱小故,群起相攻,小则腾书中外,大则暗谋相杀,宁有揖让为尧、舜者耶?先倡而高名之人,宁能为后起之臣?百死而勇成之夫,宁能为高让之士?以高官改而革命者,拥兵略地,宁能屈身让权于匹夫?各地响应之豪,拥土为帅,宁肯举而奉献于一人?若是者当患难交迫,或能偶合,然终不能久。若事少平定,而不相争杀者,殆事理之必无。刘邦、项羽必不相容,朱元璋、陈友谅自必相攻;李密必不能屈于唐公,梁师都终杀于萧铣,近者洪、杨、冯、韦、萧、石相杀相攻;故尝谓曾、左、李、沈诸功臣,若言革命,亦必相攻杀。势之相迫,入于旋涡,无论何人,殆无能免者也。

不观法国革命之祸乎,不独罗伯、马拉、段敦诸屠伯相杀无已,即其才贤如米拉、拉飞咽侯、杜将军及伦的党罗兰诸贤,亦同归灰烬而已矣。夫使若刘项、李窦、朱陈相争之世,甚至如洪、杨、韦、萧、冯、石相杀之时,皆无外国列强之窥伺,譬若二夫徒搏,无论谁为胜负,不过楚人失弓而楚人得弓,皆中国自主之,不足计也。今则列强之军舰陆兵凭轼观战,宁能待刘、项之数年相拒于荥阳、成皋,李、窦之数年相持于洛口,朱、陈之数年相持于长江耶?又若法人大革命相屠戮、无政府之时,列强宁能听其商务数年皆亏败耶?故今者脱有内乱,难支数月,无论至近者之虎视耽逐也,即美国守孟绿之义,英国立保全之说者,亦改其方针而干预之。干预云何?波兰之而已矣。岂复能听汝刘项、李窦、朱陈之从容内战而一统乎?岂复能听汝米拉、拉飞、罗兰、罗伯、马拉之互相杀戮乎?

而今之妄人谬论,乃轻口而言破坏,且谓非破坏不能建设。岂知一破坏之后,则中国永无建设之日;假有建设,则他人入室,代我为之,而主人为奴,但作印度、安南、缅甸、台湾而已矣。鹬蚌相持,则忘渔人之立其后;螳螂捕蝉,不知黄雀之旋啄之也。事理至浅,嗟乎!何我同胞之愚而不思之也。夫天下事破坏则甚易,炸弹可以焚大厦于顷刻矣,若建大厦,则鸠工庀材,运砖石灰铁,筑台累土,非累岁月不能成,又非安平无事不能奏功。若两军相当,筑垒毁垒,成之已难;况列强遍阵于萧墙,外债难欠,商务难停,其必不能容我多乱年月、从容内争,不待过计也。夫以三百年政府之坚固,廿二行省之广大,唐、明成功须十数载无论矣,即至速如汉高祖,尚须五年。今即革命人才神武雄杰,过于刘邦,能以岁月平定中国,则后祸相争,益不可议。全国波沸无时,列强商务皆废,外债不偿,经阅一二年而能安坐待之乎?恐至愚不解外事之人,皆知其必无是理也。然则中国无论如何,终必分亡而已耳。然而吾国民乃逞一时之忿,轻言革命者,是恶己有老彭之太长寿,而必自缢之也。

革命后中国民生惨状说

今且勿论亡国,但述兵燹之祸,其别有三。略言之,已足令人心折骨惊矣。

一、生计之败也。中国方当奇贫之时,应奖厉工商之业。广东未成乱也,人心一惊,众商业立败,商业既败,工业自随之而衰,屋价、地价随之而落,银根随之而困少。数月所失,已不知几千万;孤老寡妇,稚儿弱女,随之失养者,不知若干万。若武汉之乱,全国震动,争起存款,于是银行大者紧绝,小者倒闭,则举国几可绝生。今不过武汉耳,若再陷落多省,或全国变乱,经累数年,则工商皆绝,人民生路并尽矣。憔悴萧条,虽十年不能恢复之,而外债十五万万,不能不偿也。但此生计之害,已可亡国。

一、盗贼之多也。广东经一震,尚未成乱,而各乡成风,盗贼劫掳,以革命为名,联合千百,有同行军,乡绅畏避,警察不敢办。加银行倒闭,饥民日多,无可安养,率为流寇。加以革军日闻,若各省或陷,则盗贼遍野。汉之黄巾,唐之黄巢,明之流贼,杀戮之惨,已足亡国。外人不能不自保,则代平而取之。其卒也惨杀既毕,归于外人之手而已矣。

一、杀戮流离之惨也。明末张献忠之乱,四川人民几尽。近咸丰时洪秀全之乱,先人从军江、粤、浙、闽间,述军士战死、人民避难之惨,暴骨如莽,夜月相照,百里无人,若名书、佳画、古器之焚失不足计。十年间京津、辽东之惨状,古器书画之流散,国家若枯。以兹小乱,惨状若是,若举国革命,则祸酷十倍。印度一起革命,死者二千万;德国一起教争,死者一千八百万。若吾国人多,若全国革命,死当无量数,未知几何年生聚教训,乃能复原。即能复原,恐为外人所有而生聚之,非复中国之民矣。伤心惨目,诚非所忍闻矣。

革命由动于感情而无通识说

今吾国人汹汹言革命者,或迫外人之激刺,而憾政治之大坏,思以易之;或有亡国之甚惧,而拼孤注之一掷,思以救之;或缘民族之义而思逐异族,思以革之;或乘响应之势,不知所止而穷极之。虽道有异同,义有深浅,要无论遵行何道,有成与否,其归皆以亡中国而已矣。夫汹汹发愤之士,多热心之才杰,痛中国之沦亡,而思救焚拯溺于一线者也。夫能破家沉族,断腔膏血,犯万死不顾一生以救中国,虽违命于旧朝,岂不可取?然实举五千年文明之中国,完全无恙者,而破坏沉埋之;举四万万之同胞安平乐寿者,而大半焚溺之。岂其本愿哉?若知中国必不亡,而言革命则中国因之而亡,计吾同胞虽有悍夫,必怵惕骇惧挢舌,而无有敢谈革命者矣。夫以中国一言革命,必至分亡,其害如此。然而今人汹汹多从革命者,一则易扇动于感情也,一则无通达之深识也。

谈革命多由于无通识

吾言中国必不亡,以突厥证之;吾言中国如行革命则中国必亡,即能割据自立,即能推倒政府而终亡,以印度证之;吾言外人必无认革命之理,即偶认之,亦借为驱除难,先利用而后取,以非利宾证之。

吾言比利时、罗马尼亚、希腊、布加利牙、那威之自立,皆不立民主,不立本国人为君主,而特迎外国人为君主,更安有甘死万万人以争此空名之乾脩帝衔者?即英国亦然。此皆近事之正比例也。凡诸事实,皆百年来已发之病、已验之方,可鉴可法;循之则存,违之则亡。彼诸国曾破撼其绝好之国土,杀戮戕害无量之人民,而后大地发明此验方。彼诸国不幸遘变在先,无鉴无师,妄行乱走,所谓盲人骑瞎马,夜半临深池,而至于覆亡也;吾犹幸遘变在后,得鉴此前车之覆辙,得以为改途易辙之计也。若犹不虑不图,冥行罔觉,不耐一朝之忿,误持唾弃之方,视作鸿宝之金科玉律,则终亦必亡而已矣。夫地理至浅也,以葬师寻地,而古今尤难之;人身至近也,而医者诊病,至今各国尚不得病之所在。况事变至繁,有正有反,有远之乃以近之。若民主之理,至公也,而近者鉴于中南美之祸,乃知大戒。外国人为君当拒也,而立宪世则英与比利时、罗马尼亚、布加利牙、希腊、那威特迎立外人为君而安。此岂常理所能推,实非历试不能创。似兹深义,岂常人所能识?况外国掌故,吾华尤所难通。夫以学士大夫尚难知此,而农工士商之四民者,其不能通考世变,而忿怒盲从,实人情所难免也。然坐此无识,可以亡国。

谈革命多由于鼓感情

心理之学,喑鸣一声,众则随之,始或惊或默,及哄然同声,则不必辨其所由,而忽忽随之于不觉。所谓声应气求者耶?传电为之也。踏歌舞剧,一人抚掌,则众和之;闻乐而乐者,一人欢笑,则哄台而欢哗;闻歌而哀者,一人失啼,则哄台而悲叹。盖人固有情,以情感情,同出至诚,则如传染矣。天下智人少而愚人多,一智人提倡之,则众人和之。其智者则有为为之也,其众人不辨得失是非,而滔滔从之,及人众既多,则以多自证,以同自重,益觉理之不可易,而气为之愈昌矣。此亦传电为之也。夫以各国议院之民献,盖皆一国之才秀者,而听辨才者一人之演说,往往为之动容,为之抚掌,为之欢呼,为之切齿顿足,盖皆气感传电为之。况民间之道听涂说哉?

凡人有爱恶心则有情,有耻辱心则有气;感之以情,动之以气,则懦夫立愤,面红耳热而起矣。夫以情感以气动者,虽所挟多偏激之义,而最足以动人。夫诸子立说,犹有然矣。若持圆觉之义,中边俱到,八面无 ,盛水不漏者,虽诸教主犹难之,而人情亦有难动者。然而举一国之大,投之常人感情动气之中,鲜有不误者矣。近来民气渐昌,固鄙人所日鼓舞而望之者,然其谬亦不尠矣。今不暇遍举,姑假一二义言之。

如患国债之危,而欲一朝还之,岂非至公仗义之举?然若使实行,则全国金银一朝立尽,而国民将涸若枯鱼矣,乃未几大反而言借债矣。夫还债之与借债,至相反也,而可以举国言之迷之,则必至有一是一非者矣。谓前是而后非,或前非而后是欤?皆不然也。盖一事之立,理甚繁复,不可以一言几也。还债而得其方,则还之更佳;借债得其道,则借之亦可,但未可以还债、借债单言了之。夫为方为道,其说长矣,万言不能尽之;若限此单言,则无一而可也。然而鼓动常人之情感,则万言者反不能,而单言者反易动听也。又如承盐,亦皆有得失,甚至禁赌亦自有次第,乃皆不问,民论哗迫而成之,长吏苟徇而实行之。夫未有安养游民之方,未有禁止澳门之法,未有岁月渐禁之序,而一朝强行之,而不发生他病者,未之有也。

盖天下之物理至繁,美中有恶,恶中有美。故一药之能治病,尚有炮制之剂和,佐使之互制,而后能收效也,否则医病者即以生病。故曰有病不治,常得中医,盖无药之利,而又不蒙药之害故也。今以天下之多故,而中外之繁赜,而谓众人皆能医之,执独步之单方,无炮制、佐使之调和,或不察弱症,操刀而割,而谓遂能起痼疾也,天下有是理乎?革命之理至深且赜,而众人乃能以简单二字,妄视为救中国不二之良方,不知病症而行刀割,惟有致死而已,无可救矣。夫使若还债、借债之举,全国哗从,此等之误,后一悔之,犹可改也;若夫革命之说,一误行之,若群狂者操刀而舞,其不至于相杀至尽不止。死者不可复生,断者不可复续,后虽知悔,如印度人然,国已亡矣,虽悔无能为矣。不及今早知悔,后有圣者,无能为矣。

人之愚蔽也,皆自其心成之。神怯于鬼也,夜行见树影而以为鬼者,则得狂疾,终日东指西画以为鬼也,遂以狂死。人有饮狂药而乐者,执刀而乱舞,又分狂药以与人;得狂药饮之而乐者,又执刀而舞,分狂药而与人。如是展转分药执刀,必至人人皆饮药而狂,人人皆执刀而舞,其终必至人人执刀相杀,杀至人尽而后止。感情之相动,热电之相吸,以多为信,入于大迷,岂复能研事理别得失哉?法国大革命之乱,百日而死人百二十九万,频乱乘八十三年而后定,饮狂药、乱执刀之效也。法为欧土最强国,故仅能保,然遂失加拿大及印度各属地,让英独霸,以至于今。吾国为异种至弱之国,若群动于一时之感情,而误师法国,中国必亡,国民自相残杀之余,其遗者留为亡国之奴隶牛马。吾不忍睹此惨状也!

各国之完全立宪,无不自大血而来。今争政治革命乎,则已成功矣;及今改止,中国可保,则革命者实有大功也。若以一时得意,不肯休止,则外人干涉,中国可亡。则岂革命者之始愿哉?

新世界只争国为公有而种族君民主皆为旧义不足计说

今大地百年来为新世界矣。拨数千年旧政旧义而更新之,扫除霾雾,别启青天,始于欧美,被于万国,其为第一大义,如日月之经天,若山海之络地者,曰国为公有而已矣。

始发于美、法,波于大地,举万国之民,暴骨如莽,糜无量之膏血而力争者,非他,国为公有而已矣。虽百国之争,事势不同,名义各异,或建独立之义,或发民族之说,或别君主、民主之名,或缘新教、异教之争,而总其流归,万派不同,归宗于国为公有而已矣。

国为公有之大义,既为天下之公理,万国所公行,苟不得者,则国民咸出死力而求必得之。若既得国为公有,则无论为君主、民主,为独立、半立,为同族、异族,为同教、异教,皆不深计。此则自欧美至各国百战历史之成迹也。

中国之变,最在万国之后,可取万国以为鉴戒,最幸事也。明乎近世万国之成迹,或为覆车之辙,或为前事之师,无诱动于感情,无盲从于众论,无惑于一时之得失,而后举措不误,可以保国,否则一误足以亡国。

国为公有之义,最先出于中国。《礼运》述孔子大同之义曰: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。《论语》述孔子之言曰:舜、禹之有天下也,而不与焉。又曰:舜何为哉,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盖发明国为公有,则君主不与,惟恭己无为而已。盖据乱世小康,则国为君有;若平世大同,则国为公有。孔子陈三世之义,以备穷变通久之规,盖进化之大义,而遂为政始变革之第一大事矣。

盖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,非一人所能私有之,故天下为公,理至公也。但当乱世,水火涂炭,民无所归,有聪明神武者首出为君,民得所庇,以出水火,则国暂为君有,亦乱世所不得已者。譬如今律,婴儿未及岁,则许长亲为代理人,管其产业;若儿长及岁,则代理之人,无论长亲与否,必当归还其业,俾自管之云尔。孟子曰:社稷为重,君为轻。盖明平世之义,以国为公有,故重之;君不过为国之代理人,故轻之。盖以君为国中之一分,而不以君即国家,以国为公有之大义,最深切彰明者也。

然中国虽有孔孟之大义,但属空言,就实事考之,则数千年皆属乱世之时,而国为君有,欧人所谓专制是也。欧人言国为公有曰Constitution,义出希腊,即吾中国之礼也,但不及鬼神耳。盖希人先创之,日人译之曰立宪,以明君民同受治于法律之中。质而言之,立宪国者,国为公有,君民共之;专制国者,国为君有,一人私之。专制国为君所私有,旧世之义也;立宪国为全国人所公有,新世之义也。从旧嬗新,百年来万国之民所暴骨力争,即在革私有而为公有之一事而已矣。为之君者,上知天下之公理,在天下为公,下知万国之趋势,在国为公有,则举国而公之,即无事矣。为之民者,但力争国为公有,不得之则一切不顾,苟得之则君主民主、种族自立可不计也。若知此也,虽少有争事,而中国必保。

专制者,君主视国为己有,土地人民皆为其私产也,故君主与国为一,路易十四所谓朕即国家是也。吾国古称有天下有国,所谓专制也,既号称为其所有,则私产私物,一切惟主者所欲为,如人家之视其祖遗自购之田园奴隶然,亦有权可赠人。若立宪国者,君与民共之,若人家之有族居祠庙祭田,一家一族之子姓所共食者也,民如仲叔季弟幼子童孙,君如宗子云尔。古者宗法方严,宗子世袭其爵而收其田,以养其族姓。近则宗子之制,大为淘易,或有或无,其无宗子者,以绅老之才望者领族长,此犹共和国之仅立总统矣。其犹存宗子之号位者,不过特给以田,岁时衣冠主祭而已,不能私取其祖宗之祠庙田地而自有之也。若夫一族之事,无论族法之有宗子与无宗子,要皆合一族之绅耆而共议之,即国会也;而族长主行之,即政府也。今许军队及资政院定完全之宪法,吾中国已为立宪国,名虽有君,实则可谓为虚君共和国。则吾中国之土地、人民、物产,乃四万万人公有之,而非君主私有之;所谓君主者,不过如宗子之世给其田,岁时衣冠主祭云尔。若夫一国之政治,则国会议之,而政党之多数者组织政府而执行之,君主不过端拱受成而已。故立宪第一大义,曰君主不负责任,君主不能为恶。此即《论语》舜何为尔,恭己正南面有天下而不与之义。立宪之君主,固如是也。

立宪之国,不论君主民主,要皆以国为国民之公有物,而君主虽稍贵异,不过全国中之一分子而已。瑞典王自谓如一大世爵而已,所谓名誉总理、乾脩君衔是也。故其有其无,或为本国所产,或自他国迎立,皆不足深计也。为国民者,但力争国为公有,而合一国君民共任之。如国不能为公有,则或流血而争之;若国既为公有,则为君主民主,皆听其时宜而不深计焉。故百年来欧人号称革命者,实非专革命也,专求国为公有云尔,立宪者,国为公有之名词云尔。

奥、普、意、瑞典为争国为公有故,莫不起革命而逐杀其君;既而立宪既定,国会既开,则复迎其故君为王,而绝不容心焉。今奥帝佛兰诗士第二约瑟与德帝威廉第一,非曾经放逐之主者乎?今何戴之之亲也?盖所争在国为公有,若其王之为放为迎,甚轻不足计也。乃至法国,号称革命之祖,既立民主后,忽而复立故君之子路易十八为王,已又逐之,而拿破仑第三立为帝亦听之。盖所重在争国为公有,而君主民主与故君之子与否,法人不以为重,则不计也。岂惟诸欧然哉,即近者突厥阿士文党之举兵胁君而废之,更立其弟,波斯人举兵废其王,而又立其子。盖所争在国为公有,而于其父子兄弟为王,不足计也;盖以立宪之君主,仅为大世爵乾脩帝衔、名誉总理,不足计也。

岂惟法国为然哉,即英国逐占士第二,而迎荷兰侯威廉第三为王,及后安死,迎立汉那 王佐治第一为王;及一千八百四十八年伦敦市民大举革命,亦不过求国为公有完全之权,而于佐治威廉域多利之本为德种,应放逐之,不计及也,但令发誓改入英籍而已。若夫欧人之迎立异国异族人为君者,不可胜数,盖皆重国为公有故也。五六十年来,比利时迎德之滑顿堡王子为王,罗马尼亚迎立德之阿论卜公子为王,希腊、那威迎立丹墨王子为王,布加利牙迎立德之可逋可大侯之子为王,除那威外,皆立异族为君者也,盖以国为公有故也。

盖立宪之大义,曰君民同受治于法之下,则国为公有也。君主不负责任,君主不能为恶云者,君主不独揽大权至明矣。盖立宪君主,但保存君统而不保全君权,各国宪法所定之君权,皆有限制。夫限制之权,犹一云尔,仍谓之君者,最高之世袭爵云尔,其与古昔相传之君有无限之权,盖大相反矣。百年来万国之所争,在此也。

今者朝廷审天下为公之理,为中国泰山磐石之安,既明且决,毅然下诏,行不负责任之义,而一切付之资政院,立开国会,公之国民,定宪法而议立法,听民望之所归,组织内阁,俾代负责任。是朝廷既下完全共和立宪之诏矣。此一诏也,即将数千年来国为君有之私产,一旦尽舍而捐出,公于国之臣民共有也。此一诏也,即将数千年无限之君权,一旦尽舍之,而捐立法权于国会,捐行政权于内阁,改而就最高世爵,仍虚名曰君位云尔。国民曰,国者吾之公产也,昔代理者以吾之幼少而代管之,今代理者已愿将公产交出,吾等可享此公产而无事矣。又曰代理者昔总吾公产之全权也,今已将公产权让出公议公办,代理者不过预闻而签一名云尔。故昔之愤然争者,今宜欢然喜矣。故夫立宪云者,以君有之国为公有,以无限之君权,改为最高之世爵之代名词而已。

夫由国为君有,革而为国为公有,此其政治大反至极也。夫革数千年专制之命,比之革一朝之命,其重大逾千万矣。苟通变而善其用,又可以无事行之。然改革之名词,古无可托,今无可译,于是大义暗而不明,而朝野之间为之大乱,而中国遂几于亡矣。

今革命之名义,日本人译自《易》之革卦“汤武革命”之辞。在日本用之,为改革之通名,无事不可称为革命;在中国用之,则专属征诛,以为移朝易代之事。在今革者,则缘民族义,专用为排满兴汉之名词;若以欧美求国为公有之义论之,则皆非也。如美之自立,法之杀君而易民主,次则逐君,英初则杀揸理第一而立其弟,逐占士第二而迎立婿,及后一千八百四十八年,则只有民迫变政而未尝废君,普、奥逐君而复迎之,瑞典弑君而立其子,班则弑君而迎立他国王子,意之奈波、细细里则废弑君而夷其国;近者突废其君而立其弟,波斯逐其君而立其子,俄人日弑其君;他若那威离瑞典而自立,匈牙利亦尝举兵欲离澳,意十一国举兵离澳自立,若中南美与墨西哥之党争总统。凡若此者,我国视之,轻重大小迥绝不同,而欧人译之若一。若据今欧、日所译,而中国误用之,其害有不可极者矣。

盖中国数千年之义,以国为一姓所有,即命为一姓所属,君臣之义,视此最重,其有父子兄弟之内乱,则与一姓无关,故欧人视为革命者,吾国人视之若无。其有易姓移朝,欧人不重父子君臣,亦视之若无,而吾国人视之最重。若如吾二千年来频易姓代,而其国为君有之义如故也,欧人亦轻视之,为非大变革也。若由国为君有,易为国为民有,欧人视之最重,而族教之同异,君民主之不同,覆朝自立之各殊,则不足计也。故立宪云者,以君私有之国改为公有,以人君无限之权改为最高之世爵之总代名词云尔。宪法者,以君私有之国改为公有,以人君无限之权改为最高之世爵官权之约章云尔。故今兹之事,命名曰力争国为公有,必欲以革言之,则曰大革命可也。此大事也,在中朝既俯而遵之,迫切而定之,苟上下能善行之,则君民无流血之祸,一国上下可晏然无事,告厥成功,且由资政院定宪法,又谕定宪法皆师英而不师日矣。且君主上议员亦不能选,不独限制君权,且并无权,远不若民主矣。夫国会以多数为决议,内阁即以多数政党为组织,而汉人议员居其十之九,其永占多数,不待计矣。然则国会之决议,永永在于汉人;内阁之组织,永永在于汉人。则此后之帝者,必近同英王而上师舜、禹,恭己不与,南面无为矣。

夫英王族自德之汉那话王国,而迎主英国,几见汉那话人之柄政哉?一切皆英人自为执政耳。甚至英王用一婢,亦请于总理大臣。故英国之政权,全在总理大臣;国人之心目,亦只争总理大臣,未有争王位者。迎立威廉第三于荷兰族,迎立佐治第一于德种,二百年来英人无为王者,而绝不计及也。英人之视其王,礼名虽具,而权实全非。盖名位虽世仍王号,实则不过一最高之世爵,如法王、如退院方丈云尔。其总理大臣虽无王号,然百官总己,实同摄政矣。

又譬今官制,立宪之君主,犹总督而加宫保卸任也,犹亲王出军机而仍袭亲王也;立宪之总理大臣,犹布政使之护总督,京卿侍郎之充军机大臣也。夫礼名权实之不可兼久矣,惟古之君主兼有之。今一则其有其名而无其实,一则有其实而无其名;一则有其礼而无其权,一则有其权而无其礼。而总理大臣,又不能以一人而兼有君主之权实也。君主议政之权分于国会,君主行法之权分于法官,君主军政之权分于军谘部,于是君主以最高之虚爵,拥虚名而领袖之云尔。然英国总理大臣之大权久任,远过于法之总统,亦过于美之总统焉。故英名虽为君主国,实与民主国无异也。吾中国今者可名曰虚君共和国也。今革命者倡为民国,欲立总统以主国事,则立宪国会之法,已与民主全同矣;总统之与总理大臣,礼节地位,亦分毫无少异也。无论立总统必出于争,如中南美然,每争选总统,死国民过半也;就令将来能如美之不争,而总统之与总理大臣,绝无少异,皆汉人自为之。然乃倾弃四万万之民命,拼掷万里锦绣之河山,千年文明之古国,以争此一与总理大臣无异之总统,何为也哉?

就令得之,不过总统大臣之上,少一名誉总理、虚衔告爵之署名支俸者而已。夫名誉总理、高爵虚衔之署名支俸,其价值可侔于万里之山河、四万万之人民乎?此不待比拟而已索笑也。以出无量之价而购此区区也,恶夫不为也。何况新旧国战,列强集窥,鹬蚌相持,徒资渔人以得利,其究也两败俱伤,只同印度,资中国于外人以瓜分而已。则是万里之山河,四万万之人命,五千年之文明,空自弃掷,以购一与总理大臣无少异之总统,而卒不可得也。及是时乃知而悔之,则已无及也。

今举国之力持民族革命者,其怀抱知识,不过中国宋、明来攘夷之旧论而已,其新者又不过欧人民族之旧论而已。岂知宋、明攘夷,欧人民族之论,皆发生于专制之世,而与立宪之义至反者也。若误据旧方而服大剂,以医新病,病源既大相反,则药剂可毒且死人。言革命者,若知其不考,而误服旧方,以致毒毙自身也,其为悔应如何也?今药已误服,毒已大发,幸毒未深而毒可解。考之全欧各国革命之案,稽之大地万国民族之争,百年来事未有不归于定宪法立国会者也,否则败亡矣。若法大革命而能保者,以承路易十四之后,法为全欧最强之国故也。我则今为最弱之国,岂可引法而自比乎?只有为印度而已矣。主民族者,若能原本古今,考察中外,验视五十年欧美之新法,必不远复也。若以一时得意于附和之多,藉响应之众,因感情之误,固执至旧之论,拼掷万里之山河、四万万之人民、五千年之文明,听渔人之得利,以争此与总理大臣无异之一总统,其为智愚得失何如也?不亦可以已乎!

君与国不相关不足为轻重存亡论

吾中国人开口辄曰君国,盖误于旧制国为君有之故,此大谬也。于是有视一朝之君亡为国亡者,于是有视一朝之君在为国非其国者。盖中国久为专制国,故其君谬然私其国为已有,其国民亦谬然视其国为君有,是以至此大谬也。夫既谬视其国为君有,而君未肯公国于众,即君为同族,安得不起而革之,何况或属异族者哉?宜其谬自谓为亡国而必思革命也,宜乎法人谓革命为专制之产儿也。虽然,误矣。窃谓中国人民虽多,新识虽入,然实不识新世国与君之迥别,不识君与国之不相关,不识如何而为亡国。然此绝大之义而不识,乃妄行之,则真足以亡国。今不得不明辨之。

夫中国之旧号称亡国者,有内亡,有外亡。自内亡国者,其道有五。有以权臣篡位者,若曹魏篡汉、司马篡魏是也;有以女谒易朝者,若武周篡唐是也;有以侯邦革命者,若汤武之代夏殷、李唐之代隋是也;有以草泽革命者,若刘、项之亡秦是也;有以内国相并者,如春秋、战国诸侯之相吞灭,而三国、五代之战伐混一是也。然凡此五例,中国旧说之所谓亡国者,实则易姓移朝,一人一家之私事,今欧人新说不过视为内乱,不以为亡国也。

外国相灭,诚为亡国矣;然此亦如德国封建时之相吞灭,于德国之文明相续无碍也。即谓十六国之乱华,金、元之入统,实为外人入主中国,大乱民俗矣,真亡国矣;然一国之存立,在其历史、风俗、教化,不系于一君之姓系也。今以英之强,而唐时大尼萨逊入主之,宋末时威廉第一以诺曼种入主之,康熙十六年荷兰侯威廉第三入主之,乾隆时佐治第一以汉那曼王子入主之,今英王则为萨逊王子之种;然而英人之风俗、教化、政俗,则固英人千年相传之文明也,不以易朝移姓、外人入主而认为亡国也。我中国虽屡更革命,而五千年文明之中国,礼乐、文章、教化、风俗如故也。自外入者,入焉而化之。满洲云者,古为肃慎,亦出于黄帝后,其于明世,封号龙虎将军。然则其入主中夏也,犹舜为东夷之人而代唐、文王为西夷之人而代商云尔。教化皆守周、孔,政俗皆用汉、明,其一家帝制,不过如刘、李、赵、朱云尔。五千年文明之中国,礼乐、文章、政俗、教化一切保存,亦如英国也,则亦不过易姓移朝耳。易姓移朝者,可谓之亡君统,不得以为亡国也。故在中国,往者数千年,听任篡灭革命皆可也,以未尝亡国也。

夫如何而谓之亡国乎?其道又有四。

第一则尽灭其文字,绝其先民之感,以聋盲于新国之中。如西班牙之于墨西哥是也。班将葛爹之灭墨,取墨人之书史图画而尽焚之。今墨全国人,不复知有祖功宗德,不复知有先哲先民、圣贤豪杰咏歌记载,今其所记诵咏歌尊法,皆班人也。此为亡国之第一等事也。

第二则禁其旧文旧教,奴隶其人,苛酷其民,圈禁出入,不得仕宦,不预政权,如法之于安南。此为亡国之第二等。

第三则奴贱苛征其民,讥禁其出入,其人民不得为头等医生、律师与夫大商、大工、仕宦,文官不能至县令,武官不得至千总,议院不得参政权。如英之待印度、缅甸,荷之待爪哇,而台湾人亦无仕宦政权。此为亡国第三等。

第四则或禁其语文,或禁其买地,或禁其仕宦为政,如俄、德之待芬兰、波兰。此为亡国之第四等。

若中国今日而亡国于外人乎,则必为芬兰、波兰、印度、安南、缅甸、爪哇、台湾,必不得为北魏、金、元与本朝之旧,可决之也,以今外人皆有文明化我故也。

夫以英与比利时、罗马尼亚、希腊、布加利牙、那威也,以外人为王,而国民国会实主内阁,以执其政,天下咸以为文明强盛之国,无以为亡国者。英人、比利时人、罗马尼亚人、希腊人、布加利牙人、那威人,自执其政,未尝以外人为王而自认为亡国者。若中国四万万人,能有国会内阁以自执其政,但奉一虚衔帝位,给以岁俸,既无责任,不能为恶,无论何种人为之,要与国之存亡得失不相关也。

共和政体不能行于中国论

孔子为中国之教主,陈三世之治法,广大举备矣。于《诗》首文王,明拨乱之君主也;于《书》首尧、舜,明立宪之君主也;《春秋》始于文王,终于尧、舜,由拨乱至于立宪也。《易》曰:见群龙无首,吉。共和也。故发小康之道用君主,而大同之道曰“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”,尚共和也。孟子述孔子大义曰:得乎丘民为天子。共和之民选总统也。共和之义,诚公矣美矣,然孔子广陈诸法,既甚尊之,而诸经必重宪法君主之尧、舜,而不多称无首之共和,何哉?

夫裘葛炉扇,宜时出之,苟不合乎时,则反足致乱也。故虽以子哙之高义上贤,先力行其义,而孟子不许,以非时也。欧土自希腊、雅典创立共和,以其小国寡民,故能安之。罗马继之,已多争乱,盖大国有不适于共和者矣。其后意大利之威尼士、佛罗练士、郅那话,瑞士之二十二村,德之汉堡、佛兰拂、佉论、吕觐、伯雷问,皆以共和立国而安,皆以小国之故。

至于美国光而大之,其故有四。开国诸贤皆清教之徒,无争权位之志,只有救民之心,一也;因于属地十三州已有议院自立,本无君主,二也;本为英人,移植英已成之宪法于美,政党仅二,故美获安,三也;美初立时,人民仅三百万,仍是小国,四也。法人妄师之,即已大乱八十三年而后定,其不亡者,以承路易十四之雄,为欧土第一强国故。然至今宪法未善,故法终弱而不能强,亦惟共和政体不能运动之。自美、法以外,而妄立共和政体者,未有不大乱无已者也。

今共和政体之盛,莫若美洲,盖皆师法合众国政体之故。然除美国外,二十共和国,自智利外,无一不大乱者,在中南美间,无岁不见告也。以吾近数年游于美洲,见闻所及,巴挐马也,掘地马来也,位亚基也,秘鲁也,每易一总统,则争乱弥年,杀人如麻,死国民过半。吾见自个郎及秘鲁归者,述其争杀之状,惨不可闻;而掘地马来华侨来书,述争总统之乱状,请政府救护者,不数年也。巴挐马、玻利非争总统之乱,亦不过今去年间耳。

若夫墨国,自革班命而自立者三百年矣,无岁不乱。至爹士为总统,专制三十年,国乃始安,民乃渐富,地利渐辟,商工渐盛,文明渐启。乃今年马厘拉起争总统,大乱至今,累吾华侨死者千数,今之更起与马厘拉而争者,未有已也。吾畴昔犹未知共和政体之害也,大募华侨入墨,且自开百万之银行,今已一扫无余,而吾侄同惠惨死于是,则悔之晚矣。盖民主之国难托命如是,诚不能引美为例也。

即近者葡立民主矣,而至今乱靡有定,王党尚日与兵争,民党又裂为五六而内争,安在其能定也。且葡之今变,实由教争,新教党愤旧教之压制而起废之,王依旧教,则不能不废逐,主旨在废教,乃数千年大革命,非主在废王之小革命,故不足道也。

夫立宪君主与立宪民主之制,其民权同,其国会内阁同,其总理大臣事权与总统同,名位虽殊,皆代君主者也。除其有乾脩之君衔外,亦几几于古之有天下者也。自德国外,君主殆不在有无之数矣。则总统与总理大臣之更易,亦与君主之移朝易姓无异也。然争总理大臣者,不过两党人,以笔墨口舌争之,岁月改易之,行所无事,国人几忘,则与专制世之易相无异也。而争总统者,两党列军相当,驱国人之属于党者相杀,每争总统一次,则死国民无算。夫立总统,不过为国民之代理而已,乃为一代理而死国民无算,其害大矣,则反不如有君主而不乱之为良法也。盖非有爱于君主而必欲立之也,所以爱国民也。

若中国而行共和政体乎,则两党争总统之时,每次各率一万万男子而相战,不知经何年而后定也,不知死几千万人也。墨国之争总统,乱三百年,至爹士专制仅安二十余年,而今复大乱。中国处列强窥伺之际,其能待三百日乎?

且中国而有两党争总统之时,则总统政体已确立,虽频死民过半犹可也。当新立民主之际,内争已不可思议,观法国大革命百九十日之争而可推见也。马拉、罗伯卑尔、段敦之流,互相屠而已,罗伯卑尔本为贤判官,乃忽易性为屠伯。董卓之后,李搉、郭氾、樊稠、张济,递相杀而已。夫杀戮之惨且不计,内争既极,商务牵涉,则外人乘之瓜分而已矣。

或者谓天下已定,当效美国之投筹公举总统,以昭大公。此尤可笑也。投筹公举者,美国长治久安之法耳。墨国之七年举总统,岂非投筹乎?不过旧总统令地方官授意民间举之耳。然此不公,仍可安民,无如豪杰挟兵以争何?总统只一,谁肯下者?况中国各省兵力既分,雄豪各立,诈力各出,谁俯首以听探筹者?中南美各国,岂不知投筹法乎?何以每易总统必出大战乱乎?战胜者则为总统哉,此真欺乡曲小儿不解人事者之语。至于实行乎,则必革党中之魁领,人人皆尧、舜而后可,否则必无是理也。夫探筹既无是理,必出兵争而已,死人如麻,则非安民之法;乱靡有定,则非定国之方。其究也,召瓜分而亡中国,皆为谬慕共和政体之故。岂不大谬哉!故断断言之,中国今日之时,万无立民主之理也。

欧人立宪必立君主且必迎异国或异族人为君主之奇异说

今万国之新化新政,莫不出于欧洲,即美亦皆欧化也。则欧人之政俗,最宜详考之。

欧人迎立君主于外国,古矣不可胜数。立宪文明莫如英,则迎显利第二于法,迎威廉第三于荷兰,迎佐治第一于德之汉那话。其至近也,而举国臣民安之戴之,不过入主之时,要其立誓,入英国之籍与教,如娶后妃之礼而已。然英之迎立,犹可谓为旧为有君之国,义当继统,且有婚媾,彼其义应嗣立也。

尚有旧无国土而新自立者,绝无婚媾而亲交者,乃亦迎立异国之人为君,甚且不独迎自异国,而迎民族迥异者,岂不极怪哉?

如比利时千八百五十年拒荷兰,而大战廿年,乃能革命自立;乃不立民主而立君主,又不立本国人为君主,而迎立德之滑敦堡王之子为王。夫比利时为罗马种,而德为条顿种,夫比能自立,其将帅岂无杰才足为总统与君主者?然必特舍之,而迎立异种人为王,何哉?

复次,光绪二年,罗马尼亚、希腊、布加利牙之背突厥而自立。既能自立,岂无人才?乃不立民主而立君主。即立君主矣,而罗马尼亚舍其罗马种,而迎立条顿种之德人阿论卜公之子为王;布加利牙则舍其塞维种人,而亦迎立德之可逋可大侯之子为王;希腊之种更自异,乃不立希腊种人为王,而迎立诺曼种之丹麦王孙为王。岂不尤异哉?

即至近那威自立,岂无才杰?乃不立民主而立君主,亦不立那威人为王,而迎立丹麦王子为王,虽同为那曼种乎,而久已别立国土,非其国人矣。夫比利时、罗马尼亚、希腊、布加利牙,初创国土耳,特舍其本种而迎立异种之人为王,其怪滋甚。其义何哉?

盖国为公民所有,王者不过一乾脩君衔、名誉总理,不关轻重故也。其不立本国人为王也,若观于塞维可鉴也。塞维立本国人为王,故今王彼得能树大党,篡弑前王而自立。若立外国人乎,于国人中绝无党援,但寄虚位,则无争篡之祸也。若本国方有两党之争,新立之君势力未固,则争弑无已。或以地异而争立王,或以党异而争立王;苟非吾地吾党,则日思杀之,是争杀相寻于无已也。且以兵争得王,势必复于专制,以兵争总统者亦然,拿破仑、爹亚士亦然,则立宪之法将沉灭矣。夫是以诸欧惧,而不敢立本国人为王也。

夫以绝无权力、无关轻重之君,如土木偶之神焉。为本国之神乎,为外国之神乎,皆可施敬也。但迎立于议院之前,誓入国籍,尽忠于其国。则今各国制,居其地者三五年,皆有归化之例,迎立异族之王,不过多一归化人耳。

夫其不立民主,必立君主者,盖有君在,可藉以止争总统之乱源焉,令人但以笔墨口舌争宰相而已。此各国经百凡阅历而后得此良法者也。夫欧人几经考验,乃得此奇异之妙法,甚至特迎异国异族人为君;安有拼亡五千年之中国,拼死二万万之人民,而争一乾脩君衔、名誉总理之虚位乎?存之有益而无损,去之亡国而奴民。争非所争,药不对病,师出无名,相持而为外人资,以自亡其国,其不可已矣乎!

立宪国之立君主实为奇妙之暗共和法说

政体之极奇而绝妙、深远而难解者,莫如立宪国之立君主矣,宜人之窅窅未明也。

夫立宪君主之制,创于英国,而遍于大地,自德国外,大体略同矣。名虽为君,而英君主用一婢,须请命于总理大臣;其出会他国之君,礼际严重,谓之两君相见,而实则奉

总理大臣之命,就邻君而商大事耳。吾窃名之曰公差大君焉。然其君主既有游观之乐,复有公费之支,甚幸望得此优差也。瑞典王之赴议院欲步行,礼臣请备法驾。瑞王曰:我大世爵耳,何用此王者旧式为。比利时王有康果为私产,国会索之归于国有。前英王加冕时,欲派王孙游印度主其礼,再三求总理大臣而后得,给游费十四万,亦再三请加乃得之。各立宪国用人行政之权,皆在总理大臣,各国君主亦有用相之权者,英王且无此权,其总理大臣由国会大政党之魁组织之。日本名虽为官僚,而非有政党提携,不能成其内阁,而天皇亦拥虚器耳,不能用一私人也。立法则在国会,君主可解散而不能改驳之,虚文或许解散,而实事绝无矣。

故宪法之大纲曰:君主不负责任,而大臣代负之。曰:君主不能为恶。夫责任者,职权之谓也。惟其绝无职权,故能绝无责任,而不能为恶也。且夫在天言之谓之命,在人言之谓之责任,自其上改言之谓之革,自其下接言之谓之代。代负责任乎,禅让乎,革命乎,名不同耳,礼不同耳,实一也。皇王后辟,皆君也,初哉首基,皆始也。中国乎,诸夏乎,华夏乎,中华乎,支那乎,震旦乎,皆中国也云尔。

今英之待印度大王,未尝去其大王之号,宫庙社稷、百官舆卫如故也。至近法之待安南,亦未废王号也,宗庙社稷、文武百官如故,岁给百万之禄,国政必令王名敕谕之。荷兰之待爪哇疏罗王亦然。岂必去其帝王号而后为灭哉?日本昔待高丽,帝号、百官、社稷、宗庙、敕令如故,亦行此法。今人知高丽去帝号之为灭也,其实高自立统监以后,称帝制诏之时,与今高丽无异也,所异者礼与名犹在耳。天下古今之争帝位者,为其权利耳,如其无权,实非君主,帝之与王公皆大世爵耳。高丽、安南之统监,犹之总理大臣也。在中国旧制,只有虏擒囚杀俘献太庙耳,若视高丽、安南称皇帝,则何如也?但中国旧无此法,故人不明其微妙耳。

虽然,立宪国之待君主也,其礼与名至尊且敬也,其禄食至优且渥也。帝王之位号、仪式、銮卫,与其后妃子女之位号、礼仪,皆如专制之旧,敬礼未有少改也。夫英之君权,实在其总理大臣,至于英王临轩,则总理大臣旁侍而为捧杖,臣民一窃致敬,宴会必祝,有语言文字不敬君主者则罪之,岁禄千数百万,虽公侯小国犹然。君主与其后妃子女有庆典丧礼,则举国止业,行大礼而哀荣之,人家遍立其像而记念之,国会糜百千亿之巨万而助大典焉。乃至德埃士拿公国之婚,国会亦费五百万,虽专制之君主何加焉?

夫立宪君主,为一极无权之人,极无事之人,极无所用之人,昔人所称土木偶者,几无以异。不独其贤否无关于国民也,并与政事不相关焉,实则与国民不相关焉。盖立宪国与共和国无少异,则立此君主何为哉?然且欧、亚各立宪国,岁不惮糜千数百万之禄俸,民甘于施非常之敬礼,如是其愚,何哉?

且夫旧有君主之国,恐大行革命,以酿乱源而致危国,则存君主而糜巨禄犹可也。乃多有新国,如布加利牙、希腊、那威、比利时、罗马尼亚,旧本无君,既立国后,则改立民主可也,国可勿糜巨费,民可不施大敬,至顺矣;乃亦必迎立外国异族人为一君,不与以尺寸之权,而甘费数百万之俸,备极尊敬之礼,以待此木偶者。此尤奇愚至极而不可解者矣。使欧人而奇愚无验则可也,欧人而稍有知也,立此君主何为也,是不可不深长思也。

及考乎中南美共和各国岁争总统之乱,乃知欧人之为立宪国,必不共和,必立君主。甚至于无君,犹且熏丹穴而求之,迎异族外国人而尊之为君,如女之赘婿然。盖非深远奇妙也,为防乱之切也,故虑害之远也,立法之周也,故垂制之奇也。是法也,盖非圣哲心思所能得之,乃经万验之方而后得之也。此岂浅人不学所及识哉?宜中国人之未梦见也。初读医书者,得一本草古方,欣然大喜,乃敢妄施药于大病,只有自戕其生而已。若拾欧美残弃之方、极烈之药而妄服之,不死也几希。弈棋小道也,不深观数着而妄行,未有不败者也。况中国未有之事变,人人未有之学问,而敢妄行之乎?

且夫立宪之君主至无所用也,然欧土立宪国,乃皆至愚谬而必立君主者,盖立一无权无用之君主,人不争之,于是国人只以心力财力运动政党,只以笔墨口舌争总理大臣,而一国可长治久安矣,无复岁易总统以生争乱之患。则君主者,无用之用至大矣。故欧土各国宁备极敬礼,岁糜巨俸,鞠躬以事之,甚至迎于外国异族而立之,盖有大用者在也。

尝譬论之,立宪之君主者如神乎,故宪法曰君主神圣不可犯,尊之为神至矣。夫神者,在若有若无之间,而不可无者也。不明鬼神则陋民不悟,故先圣以神道设教,美饰其庙宇,厚费其牲醴香火,率百官万民拳跪以事之,而不肯少惜其费、稍吝其恭焉。佛、耶、回诸教主,皆托于上帝以临民,而民德以修,岂无故哉?盖明则有政治,幽则有鬼神;鬼神者,以无用为大用者也。一知半解者,妄欲废神道,去迷信,则奸人益横肆而无所忌惮,复何所不至哉。夫神者既以无用为大用,而天下未能废神,且必立而尊之。他日大同文明既极,或不尊天而废神,今则未能也,然则不能废君主犹是也。孔子之作《春秋》,推王于天,盖天者在有无之间,以无为为治者也。明于是义,可以通欧人立宪君主之制矣。

中国乎,积四千年君主之俗,欲一旦废之,以起争乱,甚非策也。抑吾更有说焉。若必力持民族乎,或天命无常,旧朝忽覆,则民主之义徒启内争,吾终以为不可行于中国也。与其他日寻干戈以争总统,无如仍迎一土木偶为神而敬奉之,以无用为大用,或可以弭乱焉。

且夫为神之资格至尊严矣,虽其才质出乎土木不拘也,必其地望向为四万万所共敬者,必其名位向来超绝乎四万万人之上者。欧人迎立,必在邻君之子,为此故也。吾国力持民族义,万无迎立外族为君之理,然则此神乎,惟匪立中国人自为之。

以中国四万万人中,谁能具超绝四万万人而共敬之地位者?盖此资格,几几难之,有一人焉,则孔氏之衍圣公也。

夫衍圣公乎,真所谓先王之后、存三恪者也。以为圣者之后,故其恪久存而永不绝,其公爵世家,历二千四百余年。合大地万国而论之,一姓传家,只有日本天皇年历与之同,其无事权而尊荣亦略同,又皆出于我东亚国也。若罗马教皇乎,亦可谓东西两大教宗,略相类者也。然教皇事权太大,又公举而非出一家,仍不若日本天皇之与我全同也。然且衍圣公为先圣之后,人心共戴,其为中国万世之系,比日本天皇尤为坚固矣。且立宪君主,实非君主而大世爵耳,不过于公之上加二级为皇帝耳。孔子尝有尊号曰文宣王、文宣帝,衍圣公不过加二级,袭此文宣帝之爵号耳,仍是大世爵也。

夫立宪君主,既专为弹压不争乱而立,非与之事权待其治世也,诚合乎奉土木偶为神之义,则莫若公立孔氏之衍圣公矣。孔氏为汉族之国粹荣华,尤汉族所宜尊奉矣,舍孔氏亦无他人矣。主民族革命者,应亦同心而无词矣。

今各省公尊孔氏衍圣公为帝,或曰文宣帝,或曰衍圣帝,迎主北京,或迁都山东、南京、苏州。移资政院从之,即改为国会,先召集各省谘议局议员与资政议员,并为国会议员,公议大政,公举百揆即总理大臣,公订外约。则秩序不紊,争乱可泯,中国犹可保存也。

夫百揆者,体制无异美之总统,故不名大臣,事权无异英之总理大臣,盖随政党进退为移转,而不立年限。若此者,出英、美之外,而别为新制,尽有其良法美意而无其害,令人皆以政党口舌笔墨争百揆,而不倾国以争选总统,中国之乱庶可弭乎,中国之势庶可保乎。

虚君之共和国说

顷者中朝允开国会,并许资政院定宪法矣。夫宪法既为资政院众议员所定,出于诸将兵力所迫,则旧政府不能不从者矣。若是乎,众大臣为总理大臣所用,而总理大臣由国会所举,甚至上议院员皆不能选,是君主虽欲用一微员而不可得也,不已等于平民乎?军队虽统于君主,而须听国会之命,不已等于将官乎?若夫国会提议案,国会改正法,君主皆不能参预,不能否决,惟有受命画诺而已,不类于一留声机乎?凡此政权,一切皆夺,不独万国立宪君主之所无,即共和总统之权过之远甚,虽有君主,不过虚位虚名而已,实则共和矣,可名曰虚君共和国。

虚君者无可为比,只能比于冷庙之土偶而已;名之曰皇帝,不过尊土木偶为神而已。为神而不为人,故与人世无预,故不负责任不为恶也。今虚立帝号乎,则主祭守府,拱手画诺而已,所谓无为之治也。贵乎,今赫赫之内阁犹且尽撤之,此后则为长安布衣而已,虽或奉朝请通聘问,必不预政事矣。其宗室乎,夷于齐民。其满籍乎,皆改汉姓,附于所在之州县,虽欲攻之而无可攻矣。若满人欲为大僚乎,则汉人四万万之才者,尚不能遍举,安能及满人乎?间或抚用一二之才,然能预闻政事者寡矣。依此观之,满洲乎,仅存一神,以存虚尊;宫廷乎,如存一庙,以保香火;其亲贵故僚乎,则其祝宗扫除之隶也;满人乎,改姓改服,则为中国多一归化之民,又何损焉。保生之不暇,事权政治一切无预,而其效用可以弭乱,而令外人不干涉,后则不至岁易总统以相争杀、死人过半。然则何不行之?抑将倾四万万人之财命,亡万里之境土,弃五千年之文明,而争一冷庙之土偶香火乎?即得胜之,亦太不值矣。汉已兴矣,亦又何求,无亦可以已乎?

民族难定汉族中亦多异族而满族亦祖黄帝考

今言革命者,若谓政府不善,宜力革之,宜也;若持民族之说,谓满族不同汉族,必宜排之,则今未知真汉族者为谁,而满族亦未始非出中国族也。今疏证之。

近人多谓中国汉族全为黄帝子孙,有欲以黄帝纪年者。其实大地万国,无有能纯为一族者也。夫黄帝出自崑芲,实由中亚洲迁徙而来。《史记·黄帝本纪》称“以师兵为营卫”,则实由游牧而入中国之北方。其时中国地属有苗,《书》所谓蚩尤为始作乱,爰及于苗民。

此言黄帝时也。至尧、舜时,大江以南,尚为苗人所据。欧人以中国人种同于蒙古人种,而马来人别自为种族。盖马来人种出自苗人,其音本同;而黄帝徙自中亚,实即蒙古之种。况史称匈奴之先淳维出自有殷之后乎?惟孔子作《春秋》以礼乐文章为重,所谓中国、夷狄之别,专以别文野而已。合于中国之礼者,则进而谓之中国;不合于中国之礼者,则谓之夷狄。故晋伐鲜虞则夷之,楚庄救郑则中国之。《春秋》以吴为夷狄,则吴为泰伯之后,实周之宗室,安有以为夷狄者哉?可知《春秋》中国、夷狄之辨,不纯在种族矣。即论种族,若必谓今中国人皆黄帝后,则《左传》曰夫许太岳之乱也,方即许已为伏羲后,而非黄帝后矣。若谓皆为五帝三王之后,遥遥华胄,卜姓受氏,皆神明之裔也,则实不然。

【注】:以上为原文部分内容

作者简介

康有为(1858年—1927年),原名祖诒,字广厦,号长素,又号明夷、更甡、西樵山人、游存叟、天游化人,广东省南海县丹灶苏村人,人称康南海,中国晚清时期重要的政治家、思想家、教育家,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代表人物。康有为出生于封建官僚家庭,光绪五年(1879年)开始接触西方文化。光绪十四年(1888年),康有为再一次到北京参加顺天乡试,借机第一次上书光绪帝请求变法,受阻未上达。光绪十七年(1891年)后在广州设立万木草堂,收徒讲学。光绪二十一年(1895年)得知《马关条约》签订,联合1300多名举人上万言书,即“公车上书”。

光绪二十四年(1898年)开始进行戊戌变法,变法失败后逃往日本,自称持有皇帝的衣带诏,组织保皇会,鼓吹开明专制,反对革命。辛亥革命后,作为保皇党领袖,他反对共和制,一直谋划溥仪复位。民国六年(1917年),康有为和张勋发动复辟,拥立溥仪登基,不久即在当时北洋政府总理段祺瑞的讨伐下宣告失败。康有为晚年始终宣称忠于清朝,溥仪被冯玉祥逐出紫禁城后,他曾亲往天津,到溥仪居住的静园觐见探望。民国十六年(1927年)病死于青岛。康有为作为晚清社会的活跃分子,在倡导维新运动时,体现了历史前进的方向。但后来,他与袁世凯成为复辟运动的精神领袖。他也是书法家,北京大学教授陈玉龙曾评价:“纵观20世纪中国书坛,真正凭深厚书法功力胜出,达力可扛鼎境界者,要数康有为、于右任、李志敏、沙孟海等几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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