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赤传

更新时间:2024-09-05 17:18

《李赤传》是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创作的一篇散文

作品原文

李赤传

李赤,江湖浪人也。尝曰:“吾善为歌诗,诗类李白。”故自号曰李赤。游宣州,州人馆之。其友与俱游者有姻焉。间累日,乃从之馆。赤方与妇人言,其友戏之。赤曰:“是媒我也,吾将娶乎是。”友大骇,曰:“足下妻固无恙,太夫人在堂,安得有是?岂狂易病惑耶?”取绛雪饵之,赤不肯。有间,妇人至,又与赤言。即取巾经其脰,赤两手助之,舌尽出。其友号而救之,妇人解其巾走去。赤怒曰:“法无道,吾将从吾妻,汝何为者?”

赤乃就牖间为书,辗而圆封之。又为书,博而封之。讫,如厕久,其友从之,见赤轩厕抱瓮,诡笑而倒视,势且下入。乃倒曳得之。又大怒曰:“吾已升堂面吾妻。吾妻之容,世固无有,堂宇之饰,宏大富丽,椒兰之气,油然而起。顾视汝之世犹溷厕也,而吾妻之居,与帝居钧天、清都无以异,若何苦余至此哉?”然后其友知赤之所遭,乃厕鬼也。聚仆谋曰:“亟去是厕。”遂行宿三十里。夜,赤又如厕久,从之,且复入矣。持出,洗其污,众环之以至旦。去抵他县,县之吏方宴,赤拜揖跪起无异者。酒行,友未及言,饮已而顾赤,则已去矣。走从之,赤入厕,举其床捍门,门坚不可入,其友叫且言之。众发墙以入,赤之面陷不洁者半矣。又出洗之。县之吏更召巫师善咒术者守赤,赤自若也。

夜半,守者怠,皆睡。及觉,更呼而求之,见其足于厕外,赤死久矣,独得尸归其家。取其所封书读之,盖与其母妻诀,其言辞犹人也。

柳先生曰:李赤之传不诬矣。是其病心而为是耶?抑故有厕鬼也?赤之名闻江湖间,其始为士,无以异于人也。一惑于怪,而所为若是,乃反以世为溷,溷为帝居清都,其属意明白。今世皆知笑赤之惑也,及至是非取与向背决不为赤者,几何人耶?反修而身,无以欲利好恶迁其神而不返,则幸耳,又何暇赤之笑哉?

注释译文

[1]李赤:唐时实有其人。《太平广记》卷三四一引《独异志》亦载李赤事,所述与柳文大略相同,细节小有差异,然文颇简。此文不详作年。[2]江湖:泛指五湖四海。浪人:狂浪之人。[3]李白:著名诗人,盛唐人。诗歌豪放,想象丰富。[4]宣州:今属安徽。[5]馆之:安排他住在客馆里。馆,客馆,此处用作动词。[6]有姻:有亲戚关系。指与李赤有亲戚关系。[7]媒我:为我作媒。[8]是:指这个女人。[9]无恙:安然无事。恙,病。[10]太夫人:指李赤的母亲。[11]狂易:轻狂简慢。易,简慢。病惑:被迷惑。[12]绛雪:药名。《艺文类聚》卷二引《汉武内传》:“西王母云:仙之上药有玄霜绛雪。”实为道家之丹药。饵之:让他吞食。[13]有间:过了一会儿。[14]经其脰(dòu):勒在他的脖子上。经,缢,勒住。脰,即颈。[15]助之:帮助她这样做。[16]号:呼叫。[17]何为:为什么这样做(指救他)。[18]牖(yǒu):窗户。[19]辗(zhǎn):转动。谓拿在手中团来团去。圆封:封成一个纸团。[20]博封:封为一大信封。博,大。[21]讫:做完。[22]轩厕:即厕,厕所。刘熙《释名》卷五:“厕……或曰轩,前有伏似殿轩也。”瓮:指储存粪便的大缸,半埋于地中。[23]诡笑:怪异地笑。[24]倒曳:倒着拽出来,即抓着腿或脚拖出来。[25]面:面见,会面。[26]固:的确。[27]椒兰:皆植物名,具有芳香的气味。[28]油然:自然而然地产生。[29]顾视:回视。[30]溷(hùn)厕:厕所。溷,厕所。[31]帝居:天帝所居。钧天:天之中央。清都:指天帝所居。《史记·赵世家》:“居二日半,简子寤,语大夫曰:‘我之帝所,甚乐,与百神游于钧天,广乐九奏万舞,不类三代之乐,其声动人心。’”《列子·周穆王》云:周穆王“执化人之袪,腾而上者,中天乃止,……王实以为清都、紫微,钧天、广乐,帝之所居”。[32]苦余:使我受苦。[33]厕鬼:刘敬叔《异苑》卷五载:紫姑为人家之妾,为大妇所妒,常役以秽事,于正月十五含恨而死。相传为厕神。世人于此日图画其形,于厕间或猪栏边迎之。[34]亟去:快离开。[35]环:围绕。[36]抵:到达。[37]拜揖(yi)跪起:作揖跪拜及起来。揖,拱手行礼。[38]已饮:指饮完一杯。[39]举:抬。捍:阻挡,挡住。[40]发墙:挖开墙壁。[41]不洁:指粪便。[42]巫师:会巫术的人。咒(zhòu)术:用咒语驱鬼降妖的方法。[43]自若:自如,保持原来的样子。[44]怠:困倦。[45]觉:醒来。[46]更:又。[47]归:归还。[48]诀:告别。[49]犹人:依然像正常人。[50]诬:欺骗,捏造。[51]江湖:泛指各地。[52]帝居清都:见注[31]。[53]属(zhǔ)意:寄托情意。属,通“嘱”。[54]取与:索取和给予。[55]几何:多少。[56]而:你。[57]欲利好恶(wù):嗜欲、利益、喜好、厌恶。迁:转移。神:指精神。[58]何暇:哪里有时间。赤之笑:谓笑话李赤。

作品鉴赏

柳宗元以传奇笔法叙李赤事,颇为生动,活画出一精神病患者的形象。孙觌《燕香堂记》云:“世有李赤之徒,丧心病狂,入厕抱瓮,陷面灭顶而不可救药。输西园之铜,窒东海之瓠,转蜣蜋之圆,守鲍鱼之肆,耆茄腊鼠,遗臭千载,可不为之大哀乎?”(《鸿庆居士集》卷二三)然此文之意亦有所讽刺,盖讽世人香臭不分、反以臭污之所为洞天福地。引人联想,发人深思,耐人寻味。文云“无以欲利好恶迁其神而不返”,意在警醒某些人为嗜欲、名利所驱使,深陷污秽之中而不能自拔者,当是此文主旨。

苏轼:“(李)赤见柳子厚集,自比李白,故名赤,卒为厕鬼所惑而死。今观此诗止如此,而以比太白,则其人心恙已久,非特厕鬼之罪。”(《书李白十咏》,《苏轼文集》卷六七《题跋》)

尹占华评:

反助妇人缢己,足见其对死地的向往。

已两次大怒友人之救己了。

此时“自若”与前面之“拜揖跪起无异”者,活画出一精神分裂之人的形象。

讽世既刻薄,亦深刻。

作者简介

柳宗元(773—819),唐代文学家、哲学家。字子厚,河东解(今山西运城西)人,世称“柳河东”。贞元进士,授校书郎,调蓝田尉,升监察御史里行。与刘禹锡等参加主张改革的王叔文集团,任礼部员外郎。失败后贬为永州司马。后迁柳州刺史,故又称“柳柳州”。与韩愈倡导古文运动,并称“韩柳”,同列“唐宋八大家”。散文峭拔矫健,说理透彻,结构谨严,批判时政,尖锐有力。寓言篇幅简短,笔锋犀利。山水游记文笔明丽峻洁,写景状物,多有寄托。工诗,风格清峭,与韦应物并称“韦柳”。有《河东先生集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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